“若有人兮山之阿,被薜荔兮带女萝。 既含睇兮又宜笑,子慕予兮善窈窕。 乘赤豹兮从文狸,辛夷车兮结桂旗。 被石兰兮带杜衡,折芳馨兮遗所思。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,路险难兮独后来……”
在屈原的《九歌·山鬼》中描述了一位天真率直的山中女神, 痴心等待爱人的美丽飘渺的爱情故事, “辛夷车兮结桂旗;被石兰兮带杜衡,折芳馨兮遗所思”。诗句中从香草装饰到用香草表达相思之情,状物言情之间,香草形味兼备带给人由视觉而至嗅觉的想象,丰富又空灵,具象而富层次,使山鬼美丽凄婉的形象由远至近,从传说中走出,贴近你,触动你的心扉,勾起你的想象,凝神闭气体会时,又如香魂一缕从近至远飘向灵霄。可以说以香草喻佳人,以香草拟美事,不仅仅是屈原善用文法,更是香草具备的自然之性非其莫属。
故而可看出辛夷作为香草,在先秦时已经被人们所认知,在他的《九歌·湘夫人》中也有提及:“桂栋兮兰橑,辛夷楣兮药房。”
在《九歌·湘夫人》中有云:“荪壁兮紫坛,播芳椒兮成堂;桂栋兮兰橑,辛夷楣兮药房”。湘君就用各式各样的香木、香草盖起一座华堂,等待湘夫人的到来,这华堂的墙壁,竟是由花椒子和泥涂抹而成。到了汉代,未央宫有一座著名的宫殿,名“椒房殿”,在我们之前也有提及,是皇后的住所。
如《九歌·东皇太一》曰:“蕙肴蒸兮兰藉,奠桂酒兮椒浆。”桂酒,切桂置酒中也;椒浆,以椒置浆中也。言己供待弥敬,乃以惠草蒸肴,芳兰为藉,进桂酒椒浆,以备五味也。五臣云:蕙、兰、椒、桂,皆取芬芳。”即在祭祀的时候,要把惠草搬入肉中,衬垫上兰草,然后蒸熟,并奉上芳香的用桂皮和花椒泡制的琼浆。可以看出来在先秦以至汉代,香料还是比较名贵的,其在饮食中使用,只是在一些隆重的节日及祭祀场合才会出现,并不是百姓日常所用。
屈子辞赋悬日月,翻阅九歌长卷,兰芷桂椒的字句处处留下芳迹,以香草言志喻德,从文人雅士到淑媛女史,似是信手拈来的文风雅德,抛开文字笔墨篇章,转向日常起居的生活。我们想象着打开一扇古中国公元前的楚宫朱门,穿厅越廊,停在东厢书斋前,鹿纹瓦当悬于顶上,编钟,琴几,静寂无声,屈子神闲若定,焚香草,击瑶琴,香魂琴韵飘渺绕梁,与这廊前小院,老藤繁花,阶上青苔,斜阳疏影,构出一副文人幽闭的画面。香草与书简,香草与瑶琴,香草与辞赋的渊源由屈子而始,连绵千年而不绝。
屈子逝远,而他的雅致香意滞留在故纸旧墨中,翻阅着,以一个静默的心态,缓步于寻芳觅香的时光。复制是带有执拗的探索,模仿怕有弄巧成拙之嫌,百思不得后也有无心无欲的玩味。
观《九歌》,念屈子,竟忽得一点了悟,原来香能传递的心意情怀亘古未变过。
折一枝芍药,赠与君手,一股离愁别怨于明眸皓齿间悠悠散发,以香氛鲜花烘托的离别画面,从古至今演绎了万万次,试问今人与古人,情孰深意孰难?
别一支泽兰,于青丝挽结处,心地高洁的女子蕙质兰心的情性跃然如诉。闻香识佳人,无论中外,谁人不懂谁人不做?
呷一口珠兰香片,配些许蕙肴桂酒,会两三知己,或叙或念,纾解烟火郁结之气。香汁蕙肴,沁体涤心,哪个不爱哪个不喜?
香没有离开过我们的生活,它始终静候在每一寸时光里,萦绕在每一方空间里,随时滋润我们的生活。香也不必贵为黄金,求之如攀贵,用香也不必非沉即麝,焚之有暴殄之悔,春花有香,熟果亦有之。纤草有香,劲木亦有之。信手拈来一束山花,或研磨或焙火,亦可在掌心轻摩,它会不负君意,发出自身的气味。
一个好的香道师大概应该做的就是随香去亲近自然,感受季节的冷暖交替, 感受日月星辰的周而复始,感受内心随之无拘束的起伏,感受平等忘我地和万物交流,继而体会它们的欢喜与静默,要做的只是还天然与万物,后得天道于万物。就像几千年前蕙质兰心的屈子大夫一样。
观《九歌》,你会看到识香之道便是心悟之道, 对于喜欢香草的屈子来说就像是找到了一种语言,和吐蕊的冬梅说话,懂了她的冰洁,和一滴凝结的树脂说话,懂了她的辛酸,亲吻莲上晓露,抚摸月下青苔,每次的交流是心的语言。感而呈之,闻香,饮香,问香,就是屈子在吟唱一篇锦绣华文,绣口一吐,便是半个大楚。